地久天长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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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隆旅社的301号包间里,蓝调时刻刚刚降临,天空呈现出一种墨水般的蓝色,屋子里被一片幽暗的夜幕笼罩,满地是郭发和齐玉露散乱的衣服,雪青色的毛衣里子朝外,还噼里啪啦响着静电;浅米色的胸罩像两只浅口小碗,颤悠悠地挂在一旁。事后的床单湿漉漉的,成了一片粘腻的暖洋,郭发不停地吻她的后背,抚摸她的膝踝,他沉默着、呼吸急促,忽然想要说什么,但是又因为太嫌羞耻而打消。齐玉露恹恹地瘫着,汗水充盈每一个毛孔,她觉得身体好重,难以动弹,只好空洞地睁着眼,肢体不做任何回应:“真好,要是现在死了也值了。”这是她对美好性事的最高评价,顶点之愉到来的瞬间,想到生与死。“你能跟我永远在一起吗?”郭发突兀地问道,他和她骨肉相贴,却只能望着她的背影,“每天晚上都能这样抱着。”“爱情根本不是想得那么简单,喜欢就能在一起?在一起就喜欢吗?喜欢就能说出来,说出来就能被理解吗?人的心里布满了弯弯绕绕的管道,什么感情都堆积锈在里面。”齐玉露的声音总是低而清晰,一旦开口,世界变得静起来,郭发便不自觉全神贯注地听着,掰过她的脸,一双缀汗的雾眼盯着她鼓鼓的唇,她的语调总是那么平缓,就像阴湿天气里的细雨,滴答滴答氤氲在他的皮肤上,他总是在一些奇怪的节点对她生出冲动的情欲,可他很能忍,每次都能按捺住。郭发不说话,草酸、磷酸之属倒可以把那些老锈溶去,虽然会痛,可他能觉察到自己内心里的化学变化,都是齐玉露带给自己的,她是他的酸,心里的管道被她冲刷洗涤,夏日的汽水儿那样爽快地穿过燥热的喉咙,他撑在她身上,吻她的嘴唇,分明有荔枝的甜,不是幻觉。“答应我一件事,齐玉露,你和我永远都不分开,要死一起死,咱俩不是在白桦树上都写好了吗?”齐玉露流泪了,她知道他已经爱上自己,她颤抖,想要拔腿逃跑,可是残疾的肢体不支持她做出这种行为。“郭发?”“咋了?”“再说一遍,那几个字。”“嫁给我吧。”齐玉露的身体骤然冷却下来:“不是这个。”“你不老是说爱我吗?我也爱你了。”他说得含糊,好像那是什么高深的字眼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郭发好像感觉到她的冷,把被子都盖在她身上:“我哪知道,说不清,可能你在给我讲蓝调时刻的那时候吧。”“我以前想死来着,你听说过吧,我当时在监狱里自杀了好几次,第十年,最后一次,用的是钢笔尖,”郭发摸摸颈上的伤疤,话多了起来,“我妈死的时候,我又想死了,但是你那天来找我,从早到晚一直陪我,我看你的脸,我就想,为啥不能好好活着呢?我是个有污点的人,你是个残疾的人,可我们都看得起对方,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。”齐玉露嫣然一笑:“还有么?”“我想听你说那些诗啊,文学,我想天天和你跳舞,你不嫌我,我更没嫌过你。”“我都是骗你的。”郭发的心忽然很疼,他疑惑地把她身体扳过来:“咋了?你是不是变心了?你是不是喜欢崔海潮了?他当上大老板了,你就不要我了?”
她笑着睡去,没有给他回答。郭发在空荡的床铺中醒来,房间里寂静异常,鸟鸣、阳光都拥进来,可偏偏,身边的人已经走了。枕头底下,是齐玉露一封信:“郭发,谢谢你,我们该说再见了,好好地生活下去,我知道你能行,一直都知道。”郭发映着阳光看那张纸,那些秀丽的笔体连缀在一起,越看越熟悉,他使劲薅了薅自己的头发:“我cao。”郭发来到齐家的时候,那里已经搬空了,像是一场梦:“我cao。”他四处打听,邻居们纷纷都不知道父女俩的去向,他骑车来到博雅书店,收银员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,柳山亭告诉他,半个月前,齐玉露就辞职了。“我cao,她说什么了?”柳山亭说:“什么也没说,连那个月工资她也不要了。”“她去哪儿了?为什么辞职?”“你问我?人家是自由人,我管得那么宽,你不是他对象么?”郭发一语不发,柳老板说得一点不错,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齐玉露,即便这一年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。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,这一户来自外地的人家,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。她一个人,会去哪里?郭发来到车站,人流如织,他终于领会到什么叫做人间蒸发。“15床家属!郭发!”郭发猛地惊醒,跳起来揉了揉眼睛:“在呢!”他已经连续乱梦太多天了,各种各样的结局,各种各样的甜蜜和离别,让他心神不宁。\\一个月悄悄过去,齐玉露肚腹隆起,胎儿发育良好,却还是没醒,那小生命的跳动像一个讯号,给了郭发更大的希望。怎么样去形容执着,那便是即便是医学在敲打着最后的丧种,也不会放弃。这些天来,郭发总是看着齐玉露的脸发呆,她不是完全死寂的,有时,也会微皱眉头,鼻头和眼角也会轻轻抽动,有时,他焐热自己的手,探进被子里,摩挲着她的小腹,手掌能感受到清晰的胎动,有力而决绝,似乎在于自己打着招呼。他期待着,她醒来的时刻就是下一秒,那是不会落空的。郭发回想自己这三十来年的人生,昔日向神明上苍许过的心愿一件都不成,在乎的人全都留不住,他却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在这时候奏效,那来自西方的耶稣,一定会救他的。他每天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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